唐五代是越窯空前繁榮的時期,窯匠們以其神奇精妙的構思和爐火純青的技藝,燒制出無數造型別致、裝飾靡麗、釉質青潤的瓷器,備受朝野青睞。唐人陸龜蒙在《秘色越器》詩中,將越窯青瓷的釉比作“千峰翠色”。五代人徐夤的《貢余秘色茶盞》詩,則用“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綠云”、“古鏡破苔”、“嫩荷涵露”等華麗的辭藻來褒譽之。當這些工巧匠和文人雅士悄然退入歷史帷幕時,隨之帶走了“秘色”的真實含義,留給后人的只有好壞不可再造的越瓷精品和聚訟紛紜的“秘色”之謎。
“秘色”一名最早出現于晚唐,遺憾的是陸龜蒙以及徐夤的詩都只是用比喻、跨張的筆觸對“秘色”瓷器進行描述,而未涉及“秘色”的本義。由于吳越錢氏大規(guī)模燒造和進貢“秘色瓷”,在社會上形成了巨大的影響,所以,民間普遍認為“越上秘色器,錢氏有國日供奉之物,不得臣下用,故日秘色。”但宋代有不少文人對“秘色”始于吳越的說法提出異義。趙令畤的《侯鯖錄》在記錄民間關于“秘色瓷”的傳說后,引用了陸龜蒙的詩,借以說明“唐時已有秘色瓷,非自錢氏始”。曾慥的《高齋漫錄》、葉寘的《垣齋筆衡》、嘉泰《會稽志》等書,均持相同看法。扶風法門寺唐代“秘色瓷”的出土及唐代越窯墓志罐上“貢窯”的銘文,為宋代的那場爭論畫上了句號。然而,實質性的問題并未解決。
明清時,關于“秘色”涵義的辨論迭起。明人徐應秋《玉芝堂談薈》云:越窯“至吳越有國日愈精,臣庶不得用,謂之秘色,即所謂柴窯也。或云制器者姓,或云柴窯世宗時始進御云”。清人朱琰《陶說》記載:“王蜀報朱梁信物,有金棱碗,至語云,金棱含實碗之光,秘色抱青瓷之響。則秘色是當時瓷器之名。不然,吳越專以此燒進,而王蜀亦取以報梁耶。”清人藍浦《景德鎮(zhèn)陶錄》在談及“秘色瓷”時指出:“其式似越窯器,而清亮過之”后又記述道:“秘色特指當時瓷色而言耳,另是一窯,固不始于錢氏,而特貢或始于錢氏。以禁臣庶用,故唐氏又謂蜀王不當有不知秘字。亦不必因貢御而言,若以錢貢為秘,則徐夤秘盞詩亦標貢字,是唐亦嘗貢,何不指唐所進御云秘,豈以唐雖貢不禁臣庶用,而吳越有禁故稱秘耶?《肆考》又載,秘色至明始絕。可見以瓷色言為是。”綜觀各種記載,關于“秘色”的解釋可歸納為兩點:(1)“秘色”為“秘密之色”;(2)“秘色”為瓷器的名稱或越窯青瓷的顏色。
關于“秘色”的解釋,與客觀情況相悖。首先,現已查明燒造“秘色瓷”的窯場廣布于寧、紹等地,這些窯雖在官方監(jiān)督下燒制部分貢瓷,但仍以生產商品瓷為主,其性質屬民窯,故無“秘密”可言。其次,從古文獻的描述和出土實物看,“秘色瓷”就是越窯青瓷中的精品。五代人徐夤《貢余秘色茶盞》詩句“陶盛行我得貢吾君”表明,瓷器出窯時,在挑選出進貢用的瓷器后,便可出售?脊刨Y料證實,除了錢氏貴族墓隨葬的燈、熏爐、罌等大件特制品外,其他類型的“秘色瓷”不僅行銷南北各地,而且還從海路運往亞、非各國。近年來,在彭湖島發(fā)現了大批五代至北宋早期的越瓷精品,這為“秘色瓷”的外銷,又提供了一個佐證。從宏觀上講,將大量越瓷用于商口貿易,是吳越錢氏增強國力的重要手段。可見“秘密”亦無從談起。再者,唐代越瓷是上至帝王、下至庶民普遍擁有的日常用品,騷人墨客曾用大量詩文加以贊美。南龜蒙的詩在越器前標“秘色”二字,又說它是越窯所產,這說明“秘色”只是一個帶文學色彩的形容詞。如果說這種世人皆可睹可用的越瓷屬于“秘密”之物,那豈不違反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