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傳教士殷弘緒“潛伏”景德鎮(zhèn)七年,探得了瓷器制造的秘密,并在1712年寫成報告寄回了歐洲,從此瓷器的制作就沒什么秘密可言了。圖為法國的瓷器廠。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柏林現存最大的宮殿是夏洛騰堡宮(Charlottenburg Palace),這個宮殿以有一個用共計六噸琥珀裝飾起來的、號稱“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琥珀房(Amber Room)”而聞名,其實這個宮殿里還有一個很有名的房間叫瓷器閣(Porcelain cabinet,room 95),里面收藏著大量來自中國和日本的東方瓷器,經過了多次戰(zhàn)火,現在瓷器閣里還有2700件藏品,其中收藏的中國瓷器大多數為康熙年間的。
一般都說造紙、指南針、火藥和雕版印刷是中國的四大發(fā)明,其實除了造紙之外,其他三種都還存在著一些爭議,真正不存在任何爭議的中國原創(chuàng)是瓷器和絲綢,特別是瓷器,比絲綢更加珍貴。在古時候中國以外的地方,擁有一件瓷器就是社會地位的象征,因為這種看著漂亮但卻碰不得的嬌嫩玩意是從千萬里之外的中國運來的。
順便說一句,千萬不能拿外國人管瓷器叫“china”來作為瓷器是中國原創(chuàng)的證據,外國人管漆器叫什么知道嗎?叫“japan”,可是漆器也是中國的原創(chuàng),只不過日本產的漆器的品質更佳,受到歐洲人的歡迎,而得到了“japan”這個別名。
潔白的瓷器在歐洲當時干脆就被叫做“白色的黃金(white gold)”,這是因為在當時的世界上,歐洲最窮,幾乎拿不出什么可以和別人進行交換的東西,所以一開始在歐洲找瓷器比較容易的地方除了威尼斯共和國就是荷蘭了,因為這兩個國家是做買賣的,買賣人有錢。
這就是夏洛騰堡宮的歷代主人們熱衷于收集來自東方的瓷器的原因。
瓷器在當時的中國是普通的日用品,但在歐洲還是絕對的奢侈品,當然在現在的歐洲也成了日用品,這種從奢侈品到日用品的轉換的動力其實是來自咖啡。
德國人是最早知道咖啡的歐洲人,一位奧格斯堡(Augsburg)的醫(yī)生和植物學家荷沃夫(Leonhart Rauwolff)早在1573年去美索不達米亞一帶的東方旅行時就知道了咖啡,在1582出版的《荷沃夫游記》(Rauwolf"s Travels)里,荷沃夫就已經告訴了歐洲人這種盛在瓷器杯里端出來的飲料。但德國人真正開始喝這種傳說中的飲料,是很久很久之后。這個“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呢?在同為歐洲人的英國人、法國人、奧地利人已經喝了一百多年咖啡之后的18世紀初!
當然那時候沒有互聯(lián)網,沒有高鐵,也沒有高速公路,信息和物流都不太通暢,但就算是從法國或者奧地利爬著去德國,也用不著一百多年啊!德國人喝不上咖啡并不是因為當時交通物流和信息系統(tǒng)的落后,真正的原因是,當時的德國人很窮,喝不起。
發(fā)動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德皇威廉二世有一句很憤青的名言:“當別人在忙著瓜分陸地和海洋時,我們只是在仰望著蔚藍的天空。”就像俗話說的那樣,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還沒有從殖民地搶過東西的德國,比起有殖民地的國家,顯得窮酸多了。
這不,德國人剛開始喝咖啡,德皇腓特烈二世,也就是被后人尊為腓特烈大帝的那位就開始緊張了。偉大的腓特烈大帝在面對咖啡時沒有了“大帝”的風度,甚至還有點狗屁倒灶,沒辦法,所謂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嘛。咖啡是一種古怪的飲料,曾經的開羅當局出于虛無縹緲的意識形態(tài),曾經的奧斯曼帝國出于“維穩(wěn)”的考量,曾經的中國出于反對“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立場,都禁過咖啡,但腓特烈大帝禁咖啡的理由則與眾不同:德國太窮了,沒有閑錢給人瞎糟蹋來喝那種古怪飲料。德國不出產咖啡,那是要花硬通貨去買的。
于是,當威尼斯人、法國人、英國人、奧地利人等幾乎所有歐洲人都在悠閑地品嘗咖啡的時候,苦逼的德國人卻在易北河邊離薩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頓不遠的一個叫“邁森”(Meissen)的地方辛勤勞動,別人喝咖啡,德國人做別人喝咖啡的杯子賣。
歐洲人開始喝咖啡之后就發(fā)現了一個很重大的問題:拿什么來喝呢?東方的阿拉伯世界也好,君士但丁堡也好,人家都是用一種從更加東方的一個叫“中國”的地方運來的“瓷器”在喝,歐洲人怎么辦?
喝酒或者可可,隨便找個不漏的東西就行,但喝咖啡或者茶這些來自文明的東方的飲料,則一定要用瓷器,與其說這是一種習慣,不如說是一種信仰,一種對文明的致敬。但是那比黃金還要珍貴的瓷器又不是任何人都能置備的,所以歐洲人立志要想法子自己做瓷器。
一開始,歐洲人也沒有把制造瓷器看成一件多大的事,雖然那時的歐洲不出產瓷器,但并不是說不出產其他用泥土燒制而成的器皿,比如陶器、玻璃和琉璃什么的,歐洲人都能夠制造,在歐洲人看來,做瓷器也就是多試幾次的事情罷了。于是從16世紀開始,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就開始了制造瓷器的嘗試,但出乎歐洲人的意料,怎么試也試不成,因為他們當時還不知道燒制瓷器一定要高嶺土。
除了中國人之外,朝鮮人和日本人那時候也已經會燒制瓷器了。制瓷技術在宋朝先傳到了朝鮮半島,后來在16世紀末期的萬歷年間,豐臣秀吉出兵朝鮮半島,綁回去了一大堆各行各業(yè)的工匠,其中就包括了一位會燒瓷器的李參平,日本人給李參平起了一個“金江三兵衛(wèi)”的日本名,逼著他教日本人燒制瓷器。李參平在日本九州島現在的佐賀縣有田一帶找到了高嶺土,于17世紀初成功地燒制出了瓷器,這就是日本“伊萬里”瓷器的由來,一直到現在,朝鮮半島的人說起日本從朝鮮搶去了燒制陶瓷的技術這一段歷史,還恨得牙癢癢。
日本和葡萄牙人有生意往來,葡萄牙人知道日本人也會做瓷器之后,也來買點捎回去,順便也討教燒制的秘訣。本身這門技術得來就沒有費功夫的日本人,也沒把什么高嶺土秘訣當回事,或者根本就不知道高嶺土是秘訣,隨隨便便地就告訴了葡萄牙人。葡萄牙人把高嶺土的樣品帶回了歐洲,這樣,歐洲人才知道原來并不是隨隨便便挖團泥土就可以燒制瓷器的,于是才開始尋找高嶺土,高嶺土在歐洲被稱為Kaolinite——就是高嶺土。
最后,德國人終于在薩克森州的科爾迪茨(Colditz)地方找到了高嶺土,但是高嶺土還只是燒制瓷器的起點,燒制瓷器還需要更多的技術,比如配方、窯溫、時間等等,這些技術只能自己從無到有地去摸索,當時在摸索的歐洲人不少,但成功的是德國人,薩克森的德國人。原因很可能是德國人更適應這種篩選工藝的寂寞,現在德國人在制造業(yè)上的成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德國人率先在歐洲制造出了瓷器,圖為邁森地方出產的茶具,約1720年。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至于第一位成功地燒制出了瓷器的德國人到底是一位叫契恩豪斯(Ehrenfried Walther von Tschirnhaus)的物理學家,還是一位叫波特格(Johann Friedrich Böttger)的煉金術士,一直有爭論,F在一般都認為是契恩豪斯的證據更加充分一些,但不管怎樣,他們都是為薩克森選侯奧古斯特二世服務的,反正薩克森人在經過無數次的失敗之后,終于在1708年燒制出了真正的堅硬、潔白、富有光澤的瓷器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當然,也有英國人宣稱他們早在1683年就已經制造成功了瓷器,但是那種說法沒有被廣泛認可,因為邁森從1708年開始就成規(guī)模地生產瓷器,英國人要到18世紀中期之后才這樣生產瓷器。
德國人知道他們成功的價值,大家都知道全歐洲都在尋求如何制造瓷器的技術,所以他們對制造瓷器的秘密采取了嚴密的防護措施。但是在1735年,有個叫耶穌會(Society of Jesus)的天主教會向全世界公布了制造瓷器的方法,使得德國人的保密措施成了一個笑話。
中國人應該對這個“耶穌會”不陌生,這是一個保守的原教旨主義的天主教會派。明朝萬歷年間來華的利瑪竇,就是耶穌會傳教士。辮子軍入關之后,順治、康熙皇帝繼續(xù)重用耶穌會的傳教士,像服務于歷局和欽天監(jiān)的龍華民、鄧玉函、湯若望、南懷仁等人都是耶穌會的。
這些耶穌會傳教士中有一個叫Francois Xavier d"Entrecolles的法國人,和其他在華的耶穌會傳教士一樣,他也有一個中國名字叫殷弘緒,為了弄到瓷器制造的秘密,他在中國景德鎮(zhèn)住了七年。據說他通過江西巡撫郎廷極的關系給康熙皇上進獻了法國葡萄酒,康熙一得意,下面也就沒有人去追究他老在陶瓷作坊和窯廠傳教有什么古怪了。他在1712年,將在景德鎮(zhèn)探得的瓷器制造細節(jié),寫成報告寄回了耶穌教會,這樣一來瓷器的制作就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就殷弘緒的行為來說,是不折不扣的產業(yè)間諜,除了瓷器的制造技術之外,他還得到了養(yǎng)蠶、制造絹花、珍珠養(yǎng)殖的技術,托殷弘緒的福,中國的瓷器出口日漸減少,到乾隆末年時,瓷器就幾乎不再是出口商品了,這就是殷弘緒對中國造成的損害,但復雜的是,耶穌會公開了所得到的產業(yè)機密,并不是單純地用來為自己獲利,這就使得對殷弘緒的評價有點困難。
1759年,英國人喬賽亞·韋奇伍德通過在原料中添加動物骨粉的方法研制硬質瓷器獲得成功。這種晶瑩剔透、質地堅硬的產品即是著名的韋奇伍德骨瓷(Bone china),成為了餐具中知名度最高的品牌。他在斯坦福德郡創(chuàng)辦以自己姓氏Wedgwood命名的陶瓷廠。產品做工精致,風格簡練優(yōu)雅,受到維多利亞女皇青睞,成為皇家“御用瓷器”。1793年英國使團曾把韋奇伍德瓷器作為國禮回贈給大清乾隆皇帝。這是一件很有象征意義的事件,宣告了這么一個事實:雖然瓷器(porcelain)依舊被稱作“china”,但是能夠生產瓷器甚至頂級瓷器的國家已經不只是中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