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造假,自古有之,民國尤盛。不僅前朝瓷器皆在仿造之列,同時期“珠山八友”等名家亦不能幸免,因此八友存世作品精粗并存,真假混雜。就贗品而言,有民國時期的老仿瓷和現(xiàn)代的新仿瓷。老仿“珠山八友”瓷,多是在20世紀初至20世紀40年代之間出現(xiàn)的,這些仿品與“珠山八友”在同一個時期。老仿瓷的鑒定難度相對來說大一些,主要原因是胎質(zhì)和釉色同樣具有民國時期陶瓷的特點,而且品相又陳舊,少有疑點,容易迷惑人。老仿瓷多是八友當年的徒弟及其追隨者所為,筆者所見其作偽形式,有以下幾種類別:一是當年的代筆之作,二是抄襲模仿之作,三是刻意假造之作,四是主觀臆造之作。下面就老仿瓷的造假手法和甄別要點作些分析。
代筆之作是指非八友親筆所為,但卻是八友所認同之人的作品。民國時期由于“珠山八友”的藝術成就和名氣頗大,貴戚權(quán)門,商賈雅士,對“珠山八友”瓷畫作品趨之若鶩。他們的瓷畫作品很有市場,八友成員不僅結(jié)社互助,有的還自開畫瓷店,謀求發(fā)達。他們一邊勤于畫瓷器,一邊帶徒授藝,多數(shù)弟子在隨師學藝并具有一定水準之后,也幫師傅做些摹稿、填色之事,甚至參與和幫助師傅完成應求之作。此種現(xiàn)象是中國幾百年來師徒傳藝的慣例,在民國時期較為普遍。代筆之作一般是門徒按師傅的畫稿臨繪后,由師傅修改匡正,并親題款識而完成的。嚴格來講代筆之作不是仿品,如汪野亭的墨彩瓷板畫《一帆風雨裹》,該畫的山石畫法正如畫上詩中所題,摹宋代米芾之法,以點代皴,層層積染,汪氏不曾以這種皴法畫山石。筆者就此幅作品與汪氏之女、著名瓷畫家汪桂英作過深入探討和精心比對,其稚拙生硬的筆法和墨色的運用與汪氏風格迥異,但從題字筆法分析,該瓷板畫的落款屬汪氏所書無疑。像此類非八友親手所畫而又有真落款的傳世作品有一定數(shù)量。
模仿抄襲之作,多是八友身邊諸人所為。有的臨摹抄襲,只是借師傅之影響,謀求生計。這種徒弟模仿和搬抄師傅作品的現(xiàn)象,在民國并不鮮見,徒弟模仿和搬抄師傅作品不僅布局、章法相似,而且筆墨特點也透出師傅風格。模仿搬抄之作,只是像八友的筆墨面貌而已。有的則明確寫清仿某某人筆法等題款,與有意復制的贗品還是有區(qū)別。如王琦弟子鄧必詔所畫粉彩瓷板畫《赤壁抒懷》,其內(nèi)容、構(gòu)圖、章法,都與王琦1931年所作粉彩瓷板畫《秋山賞月圖》相似,該畫上也有“南州鄧必詔仿師王琦畫室”之題款,以示模仿師傅之作。但也有些不敬之徒,會以抄襲模仿之法盜名欺世。
故意假造之作,是指以臨摹、復制手段追求酷似,以假當真,謀取利益的贗品。民國時期造假的贗品沒有現(xiàn)在的多,手段也沒有現(xiàn)在的狡詐惡劣。但由于距今有一定的年代,并且胎釉、料色等都同樣具有那個時代的特點,容易讓人墜入彀中,此種現(xiàn)象是鑒定老仿瓷應該加以注意的。老仿瓷中以原作為藍本刻意假造之作較少,因為當時真品同時存在,此類贗品難以牟取利益。而且民國時期,有的名家為防范別人復制和抄襲自己的作品,在入窯之前多以煤油涂抹畫面,使別人不得見其真面目,開窯之時則親自去取,不給仿制抄襲者偷窺的機會。
主觀臆造之作,是指在繪畫風格、筆墨技巧上學得一些八友畫法,并根據(jù)一些參考資料而任意畫出來的八友作品。由于臆造者水平不同,仿真程度也有區(qū)別。一般臆造作品,由于仿造者功力不足,作品“馬腳”較多,真假易辨,在當時市場價格也低,符合了一些附庸風雅而購買力水平又較低者的需要。稍微有點水平的臆造之作,多為“紅店”所為,民國時期有的“紅店”,公然掛牌可訂購八友之作。這些臆造之作,也只是整體看上去有些像,只要從內(nèi)容、構(gòu)圖、筆墨、色調(diào)、繪畫技巧、題款等方面稍作甄別,也是漏洞百出。而民國時期有些好古之人樂于購買,并精心收藏,導致某些仿品流傳至今,造成魚目混珠之現(xiàn)象。
另外,老仿瓷中還有一種現(xiàn)象,就是畫面沒有題款,只有印章,或只題窮款。目前市面上沒有題款只有印章的贗品,以王琦作品為多。究其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王琦早期確有少量不題款的作品,造假之人想借此混水摸魚;二是王琦書法功力深厚,常以草書題款,仿造難度大,容易露出“馬腳”。只落窮款的贗品,以冒程意亭、劉雨岑作品為多。仿造者抓住他們有落窮款的經(jīng)歷,旨在回避其題款仿造難。“珠山八友”無題款或落窮款的作品極少,此類贗品一般來說胎釉、畫面都很像,鑒定時要著重從繪畫風格、筆墨(料)特征等方面人手,厘定真?zhèn)巍?
新中國成立以來,前30年仿“珠山八友”瓷幾乎沒有。究其原因:一是隨著舊政權(quán)的倒臺,造假之惡習在打擊和蕩滌之列;二是尚古之風為那個時代所不容,造假之作無立足之市場,缺少經(jīng)濟價值;三是部分八友成員尚在,他們的作品也從迎合達官貴人的收藏需求,轉(zhuǎn)向歌頌和反映如火如荼的社會主義新生活,仿舊不合時宜。新仿“珠山八友”瓷的產(chǎn)生,是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收藏之風逐日興起,新仿“珠山八友”瓷也就越來越多。一是崇古懷舊、賞玩收藏之風開始抬頭,市場需求逐漸升溫;二是隨著建國后對“四舊”的蕩滌和掃除,特別是通過“文革”十年的洗劫,民國之物難以尋覓,收藏的升值空間大;三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信息、技術、市場等各方面,都給仿造者提供了有利的條件。據(jù)筆者了解,新仿瓷的作偽手段有復制、移植、合造、臆造等多種,下面試作分析。
復制造假是指造假之徒以“克隆”形式,有意識、有套路地如法炮制八友瓷畫贗品的行為,旨在牟取暴利。新仿“珠山八友”瓷中復制的贗品有兩類:一類是以真品實物為藍本復制的,另一類是以印刷品為藍本復制的。以真品實物為藍本的復制品,其大小尺寸與母本一致,畫面構(gòu)圖、內(nèi)容、筆法、題款、印章均為母本之翻版,此類贗品,出于圈內(nèi)人和以此買賣為業(yè)的高手,造假者往往持有真跡,但秘不示人,讓高手以實物為藍本揣摩演練,悉心描摹。由于是近距離對實物的復制,因此筆法、色調(diào)、題款、品相等各方面,幾可達到亂真的地步,在母本原作不露面,一真一贗不存在對比的情況下,叫人很難看出破綻。鑒定此類復制品時,要盡可能多看原作者實物、圖書資料等。八友作品有個特點,就是同一題材、同一畫面往往在同時期會有相類者。如王大凡的粉彩瓷板畫《聞雞起舞》,由于市場需求,作者在同時期將該作品畫過多幅,刻意造假者即使將原作秘不示人,鑒定者在辨別時,也可找到同時期同類作品當鑒定的標準器,這就要求鑒定者眼界寬闊,用更多精力去揣摩研究。此類以實物為藍本造假的贗品,以小件為多,瓶類和瓷板類也有。
另一類贗品是以印刷品為藍本復制的,相當于古代書畫技法傳授中的“對臨”。因為近些年出版的書籍較多,給造假者提供了復制的資料。以印刷品為藍本的復制,多為一般仿制者所為,水平不盡相同,但總體水平不高,仿品與原作有些許差異。如以印刷品為藍本仿制的何許人“雪景”瓷板畫,該真品的收藏者,是香港收藏家胡尚德先生。真品筆法磊落,墨色秀澤,填色粉潤,雪色晶瑩,雪霧無色卻層次微妙而仿制品筆法粗糙,玻璃白堆填較厚,濃淡輕重少層次,且題款之字體形意不足……諸如此類仿制品,鑒賞者不但從品相特征等方面可以看出破綻,稍有研究者,對真跡的:藏處及相關信息也會知道,查找對比之后,容易找出贗品與真品的差異。
移植手法造作的贗品,是指將此器形上的畫畫移植到彼器形上。畫面、題字、款式等均以高仿手法移植搬弄,一般來說,多是將琢器上的畫畫移植到瓷板上。“珠山八友”喜好在民國典型的四方琮式瓶卜合作畫瓷,從局部來看,每人一面,每面一幅,如同瓷板畫的組合。造假者將四方瓶的畫面移植到瓷板上,這樣偽造既便利又酷似。移植手法仿瓷,一般不會將瓷板畫等平面類畫面移植到琢器(非平面性)上,因為在移植的過程中,依器變化的轉(zhuǎn)移摹寫難度較高,首先在謀篇布局上就會出現(xiàn)生硬和牽強,此類贗品在畫畫章法上容易出現(xiàn)破綻。
合造手法造作的贗品,是造假者在收集被仿造者一定數(shù)量的作品之后,根據(jù)市場需要而進行畫面的肢解組合,以拼接合造的手法,“創(chuàng)作”出酷似八友的作品。這類仿品有些是將八友的單幅瓷板畫,拼接組合到具有瓷板畫特點的四方琮式瓶上,因為八友在四方瓶上的合作畫瓷,都是各畫一面。還有一種拼接組合的贗品,就是在多個畫幅中選取一些局部,重新變化組合在一個新的畫面中。這種拼接合造,多出現(xiàn)附會牽強,稍有鑒定能力的人一看便知。也有仿造水準較高者,如果鑒賞者資料不全,眼界不寬,就如墜云霧,難以厘定顯晦,這類仿品要從構(gòu)圖風格、繪畫語言等多方面來分析。
近些年以主觀臆造手法造作出來的展品,和民國時期手法基本相仿,是一些在繪畫風格、筆墨技巧上學得—些“珠山八友”的畫法,而大肆臆造出來的作品。此類仿品乍看有幾分像,但經(jīng)不起仔細推敲,一般古玩市場上這類作品很多,由于臆造者水平的高低不同,仿真程度也有區(qū)別,市場價格也不一樣。如仿汪野亭山水瓷板畫,畫面山石依勢布形,錯落有致,平湖小橋,策驢尋幽,另有野趣,畫面樹木的勾勒點染以及用色都有幾分門道,但稍作細看,差別立辨。有點水平的主觀臆造之作,還是有一定市場,它滿足了一些不同層次人的追風逐雅。還有些主觀臆造的仿品,并不以假充真,明確寫上仿某某畫法之類的題款,模仿者本來就是作仿制品,賣給一般好古者雅玩而已。
另外,新仿瓷還有幾種現(xiàn)象值得注意。—是老胎新仿,因為民國時期的老胎在景德鎮(zhèn)還能找到少許,高仿者以此做假,其胎釉與民國時期的真品無異,而且模仿得逼真,畫面還做舊,此種現(xiàn)象特別值得收藏者警惕。二是有些高仿品,有意在題款處磨掉部分詞句或受畫者的姓名等,制造該作品歷經(jīng)“文革”劫后余生的假相,讓人信以為真。當今仿“珠山八友”作品者分工很細,有制胎釉的,有畫瓷的,有題字的,有做舊的,可謂術業(yè)有專攻。而且造假者中,有些畫瓷或題字者,專學某家某人,仿造幾乎達到亂真的程度,目的亦是為了牟取暴利。但是只要鑒定者深入研究,精心對比,在分析真品與仿品之別時便可發(fā)現(xiàn),無論仿品以什么形式以及如何,高妙的手段出現(xiàn),均與原作存在差異,特別是繪畫功力和書法功力上的差異。
新仿“珠山八友”瓷,多是近些年所為,在辨別時首先應從胎質(zhì)、釉色著眼。因為新仿品的胎質(zhì)和釉色與老的瓷器總是有距離。其次是掌握原作者繪畫技巧及風格,要細致分析其筆墨(料)特征。一般仿者多是畫得僵硬,高手也難有意在筆先的灑脫。名家筆墨十幾年苦練得來,絕非一般之人一朝一夕能刻意求得。畫面題字較多者,尤能看出破綻,因為書法摹其形而難得其神,如王琦、王大凡等人瓷畫題字較多,書體屬行草一類,別具個性,仿品由于筆法生硬,字體筆道的料色難免有澀滯之感,填描之中最容易露“馬腳”。由于篇幅所限,關于“珠山八友”作品真贗之比較,本文不可能—一舉例,況且“紙上得來終覺淺”,鑒定者如能多看、多聽、多研究、多分析、多比較,掌握“珠山八友”瓷畫構(gòu)成要素的本質(zhì),同時還深入到古玩收藏圈里,及時掌握各條“道”上的信息,定能把握個中玄機。
景德鎮(zhèn)陶瓷藝術發(fā)展到“珠山八友”時代,陶瓷工藝與繪畫藝術的結(jié)合已展現(xiàn)出一片新的天地。“珠山八友”對傳統(tǒng)文人畫與傳統(tǒng)瓷藝,采取兼容并蓄的現(xiàn)實態(tài)度,將陶瓷的商品化與藝術化融為一體。他們各人的性格、閱歷、修養(yǎng)、氣質(zhì)都有所不同,在選擇題材、描寫景物、表現(xiàn)技法等方面也各不相同,長期的創(chuàng)作,逐漸形成了各自獨特的藝術風格。徐仲南的蕭疏,鄧碧珊的工整,王琦的雄奇,何許人的荒寒,田鶴仙的樸茂,畢伯濤的雋永,汪野亭的蒼潤,王大凡的古雅,程意亭的綺麗,劉雨岑的韶秀,堪稱是異彩紛呈,顯現(xiàn)出“珠山八友”瓷畫藝術風格的多樣性。而他們相互交流、相互影響,又形成了大致統(tǒng)一的藝術基調(diào),成為一種鮮明的時代風貌。他們的藝術追求,突破了傳統(tǒng)粉彩的審美特征和意識,他們共同的藝術觀與審美理想,為陶瓷美學增加了新的內(nèi)涵,開拓了新的瓷畫審美范疇,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