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由野蠻進入文明的,文明程度如何、水平多高、有無保障,日用品的品種、質(zhì)量、數(shù)量是一個重要衡量標準。吃什么、怎么吃;穿什么、怎么織;日用器皿是什么、怎么制,都很有講究,每一項都是一部“文明小史”。
從獸皮、葛、麻、棉到絲綢
就穿而言,我們的祖先,是從圍樹葉遮羞、披獸皮御寒、戴貝殼串為飾品開始的。用樹葉、獸皮做原材料,就得學會“縫”和“編”,后來又懂得了用葛藤、苧麻的皮,浸泡去脂之后,取它的纖維加工成“衣”,于是有了“葛布”“麻布”,這又學會了“編”與“織”。我國甲骨文、金文中就有組織、編纂、經(jīng)緯這類詞匯,說明此業(yè)起步較早,而“經(jīng)”更為關鍵——如最重要的著作稱“經(jīng)典”,最注重的財務往來活動稱“經(jīng)濟”。直到元明之際,從南亞與東南亞成功地引種了草棉,于是開始用棉花的纖維織布制衣,這就開發(fā)了“紡”和“績”的技術。由編織到紡織,是一大進步。
我們的老祖宗不以“布衣”為滿足,竟然想到把一種又嬌嫩又弱小的小蟲馴化為“蠶”,讓它吐出“絲”來,拿這“絲”來做衣服,居然結實、輕巧又華貴。中國人又花費心思讓它更美,“錦上添花”,又發(fā)明了養(yǎng)蠶、繅絲、織染、印花、刺繡的成套工藝,而且從黃帝時代就開始了。養(yǎng)蠶繅絲是黃帝的妻子嫘祖發(fā)明的,否則黃帝就不能“垂衣裳而天下治”了。黃帝穿的是寬袍大袖的絲綢,那“衣”是“垂”在身上的;而且是“上衣下裳”的“套裝”。中國人一走出野蠻,就穿上了絲綢,加上珠玉寶劍的佩飾,更是英俊威武了。
于是帝王將相、神佛仙人,全都用絲織品來包裝自己了。你去看,凡流傳至今的中國最古老的人物畫,神仙畫,仕女畫,都有華麗包裝,而且講究衣紋繪制的“水線”,要飄逸瀟灑;包裝后,還要透出身材的曲線美來,既美麗又文明。如此這般,當絲綢傳到歐洲時,他們能不驚訝喜歡嗎?
順便說一句:中國先民是很懂得知識產(chǎn)權保護的,養(yǎng)蠶繅絲技術絕不許外傳。連漢唐皇帝女兒外嫁,搞和親外交去,也不許私帶蠶種。絲綢之路上,絲綢制的成品、半成品堆積如山,就是沒有蠶。
瓦器、陶器及瓷器
“瓷”器的“瓷”,原也可以寫成“磁”,都是“形聲字”。從“石”,是說它的硬度、外觀,具有“石”的特征;從“瓦”,是就它的成形工藝而言的,瓷器的祖宗是瓦器:先民把土與水二要素結合成泥,包到一個圓柱體上,做成坯,放到火中去燒,火候到了,它會變得堅如石,剖成兩份或四份,就有了筒瓦或片瓦。坯形呈圓柱狀的,可以作出不同的瓦質(zhì)容器來,比如瓶(缾),用于從井底提水;缶,用來煮飯;甕,用來裝水裝糧食。后來發(fā)現(xiàn)瓦器不結實,不漂亮,還滲水,于是上釉,就有了“陶器”。陶字從“缶”,凡“缸”“罐”“罄”都從“缶”,連“缺口”的“缺”也從“缶”。傳說舜的氏族就精于制陶,所以叫“陶唐氏”;而大唐時代制成的陶器也很精美,著名的“唐三彩”就是,不過它被形式化了,觀賞功能大于實用功能。制陶的技藝再提高一步,原料再講究一點,就形成了“瓷器”。瓷器是瓦器、陶器的升級版。北京南城有個地名“磁器口”,在護城河內(nèi);護城河外從“劉家窯”“潘家窯”(今易名為潘家園)直到“大北窯”,沿線都是生產(chǎn)窯品的。
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用瓷器去盛飯菜,與用竹節(jié)或榆木鏇成的木碗去盛飯菜,或者干脆用手抓飯,用闊葉子包飯,哪樣更文明呢?很明顯,瓷器是最佳選擇。
元代來訪的馬可·波羅返回歐洲家鄉(xiāng)后,說中國人會把泥巴作成晶瑩剔透、溫潤如玉的杯盤碗盞,而且能畫上精美的圖飾,人們都以為他是在編“天方夜譚”,可是當他們真的看到并使用瓷器時,則嘆服不已,如癡如醉。從宋朝起,中國生產(chǎn)的青花瓷就已達到晶瑩溫潤的境界,明清青花瓷更是輕薄如蛋殼,彩繪精工,遠銷海外,被歐洲人視為“白金”。
當年,歐洲各國的王室之間,都在爭豪斗富,當時中國瓷器風行歐陸,他們競相利用宮廷的豪華來博取外交上的聲譽,宮廷日用和宮廷布置都以擁有瓷器為無上光榮,于是便以賽過黃金的價格大批收買中國瓷器,一件1.2尺的青花五彩盤就值上萬錢。他們很驚奇中國人如何把泥土燒成了“白玉”。明清之際,為適應這種需要,中國政府還特地組織專門力量燒制高檔“外銷瓷”,裝船運往歐洲。僅瑞典王室于1731—1789年間,大量進口中國絲、茶與瓷器,光是瓷器一項就達5000萬件,可謂“罄其國庫以購瓷”了。1740年,有一艘中國貨船滿載絲茶瓷器,經(jīng)一年零四個月到達北歐,不幸沉沒于瑞典哥德堡外海100公里處。后被打撈出來,瑞典皇家為此專門成立了“沉船博物館”,把精美瓷器陳列出來,至今仍在供人參觀。乾隆時還特為歐洲人定制大批量瓷器,并聘請來華歐洲人設計其裝飾圖案。這批歐洲風味的中國瓷,現(xiàn)在在歐洲相關博物館中還能看到。后來德國國王因國庫緊張,便決定由本國燒制,但一時掌握不了配方與火候,在很長時期內(nèi),燒不出中國式的瓷器來。后來,有位荷蘭籍人終于仿制成功,于是得以普及。這一切,無不說明中國文化從物質(zhì)層面上對歐洲人的生活產(chǎn)生了多么大的影響。同時也從精神層面上改變了歐洲人的藝術觀,盛行一時的洛可可藝術即得益于它,它生動、優(yōu)美、自然、傳神,易于引發(fā)人們的奇思妙想和藝術幻覺。
歐洲王室爭相購瓷斗富,以至于乾隆皇帝要親自組織專門人才、由他直接指揮為“外銷粉彩瓷”特別制作西方人喜歡的款式與圖案。歐洲各大著名博物館,每家都有一批“鎮(zhèn)館瓷器”,那多半是明清時特制的外銷品,是他們高價收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