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yè)越做越大,然而一回到大城市,就很有壓力,就很焦慮。在這個同質(zhì)化的年代,黃怒波感到墮落與孤單,他必須逃離出去,尋找可以重新審視自我與世界的角度。
2013年5月17日,黃怒波第三次登頂珠峰。下山后,他對著珠峰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感謝圣山把他放生;厝サ穆飞希恢痹谙胍粋問題:山爬完了,接下來該干什么?
那種夢想超載的感覺,帶來的是狂喜過后的空虛,一個想法忽然再次涌上心頭:流浪,去全世界自由地流浪。
這當然是一個詩意的決定,可即使是在詩人駱英最初的詩歌中,你也很難讀到那種純粹的抒情與自戀的傾訴。流浪,對于黃怒波有著別樣的意義。
黃怒波喜歡在午夜寫詩,每首作品都標出清晰的時間刻度,有時候一口氣寫七八首,一寫就是一個通宵。他坦言,有時在睡夢中驚醒,就再也難以入睡。年輕時代歷經(jīng)的苦難與殘忍,仿佛詛咒一樣如影隨形。
生于蘭州,長于銀川,4歲時,野戰(zhàn)部隊團長出身的父親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不久自殺身亡。父親去世后,母親靠拉土養(yǎng)活四個孩子。在那個年代,反革命的“狗崽子”人人可以欺負,黃怒波經(jīng)常在外面挨了打,回家后又挨母親一頓打。因為家里窮,班里每次丟東西,老師第一個會翻檢他的書包,其他同學戴著紅領(lǐng)巾打隊鼓,他只能在一邊羨慕地哭。但黃怒波從小有股不服輸?shù)暮輨牛瑒e人打了他,他一定要打還去,“在那個野蠻的環(huán)境里,你只能野蠻地活著”。
那時候,他喜歡一個人穿過戈壁去賀蘭山,“我13歲就上賀蘭山,晚上住在山里,反而覺得更安全。我上一輩子肯定是狼,回到山里心情輕松,沒有什么能讓我恐懼的東西!
幸運的是,在殘忍的現(xiàn)實世界外,他還有一個溫暖的書本世界。黃怒波經(jīng)常爬著梯子上屋頂看書,喜歡對小伙伴們講《魯賓遜漂流記》,向往那種四海為家、無拘無束的生活。
命運的轉(zhuǎn)機來自1977年,當時寧夏自治區(qū)一位黨委副書記的女兒已在北大上了四個月,因為群眾上告,被勒令退學,這個唯一的名額落到了黃怒波身上。畢業(yè)后他去了中宣部,29歲就成了正處級干部,前途一片光明,在整個寧夏都有名。但這時,他骨子里那種不安的野性又在呼喊:難道一輩子就做個小官吏?
1990年,黃怒波不顧多番勸阻,辭職下海。1995年,創(chuàng)立北京中坤投資集團。開發(fā)京城兩大名盤——西直門的長河灣和北三環(huán)的大鐘寺國際廣場,打造世界文化遺產(chǎn):安徽黃山宏村,開發(fā)南疆旅游資源,十年沉浮,黃怒波這個被人稱為“用十個指頭能按住十五只跳蚤”的儒商代表,已成為身家?guī)资畠|元的福布斯榜富豪。
財富越來越多,脾氣越來越大,但內(nèi)心的焦慮卻揮之不去,“一回到大城市,我的心就很有壓力,就很焦慮”。千城一面,千人一面,
在這個同質(zhì)化的年代,黃怒波感到墮落與孤單,他必須逃離出去,尋找可以重新審視自我與世界的角度。當然,前提是他擁有財富帶來的自由:“我現(xiàn)在可以任性,不高興我就不做了。”
山就在那里
2005年2月16日,受海明威《乞力馬扎羅的雪》的鼓惑,黃怒波在中國登山隊隊長王勇峰的帶動下,第一次登頂非洲最高峰——乞力馬扎羅。
在此后的8年間,他一發(fā)不可收拾,一面登山,一面寫詩,陸續(xù)完成人類探險的極限——“7+2”計劃,即攀登七大洲最高峰,且徒步到達南北兩極點,成為全世界第15個完成此項壯舉的人。
在漫長的登山中,黃怒波數(shù)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也親眼目睹過太多的死亡。2010年5月,黃怒波從尼泊爾出發(fā),從南坡沖頂海拔8844.43米的珠峰。在穿越海拔5400米到6000米的孔布冰川時,黃怒波下撤的梯子忽然松動,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冰隙,掉下去必死無疑,他緊緊抓住梯子,幸運地逃過一劫。同行的一名夏爾巴向?qū)г诒ㄓ鲭y,人找不見了,只剩下一雙鞋子。
在海拔8000米的地方,一名俄羅斯登山者由于太累,坐在雪地里睡了一會,結(jié)果便停止了呼吸,睡袋和繩子將他的尸體裹得緊緊的,而就在前一天,黃怒波還和他擦肩而過。在2011年的一次登頂中,也是在這一高度,黃怒波的氧氣面罩壞了,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走了半個多小時,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自己意識恍惚,走不動了,“糟了,這次肯定下不去了”。向?qū)Э匆娗闆r不對,扶著他一檢查,發(fā)現(xiàn)是氧氣面罩壞了,趕快將備用的面罩換上,腦子很快又清醒了過來。
對所有登山者來說,登頂是最大的夢想,可在經(jīng)歷了2009年登頂珠峰的那次功虧一簣后,黃怒波明白了“登山是為了活著回來”。2009年5月17日,黃怒波從北坡沖頂珠峰,已經(jīng)前進到了8700米處,距離頂峰僅有144米,但他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如果不撤就很有可能截肢或者回不來。經(jīng)過痛苦的掙扎,黃怒波決定放棄,下撤到6400米的地方,他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哭了一場,“一輩子都沒那么哭過”。
越爬越怕,越怕越想爬,黃怒波漸漸懂得敬畏,“不是你征服山,而是山征服你”。他告訴記者,自己登頂后,沒有一次是站著的,都是坐著,那代表一種對山的尊敬。“越走你就覺得自己越謙虛。山中的每塊石頭都比你老,即使你擁有再多財富也也沒什么了不起,要學會知足、忍讓、妥協(xié)和感恩!
不僅如此,中坤的一些戰(zhàn)略布局都是黃怒波在山上想清楚的,“登山要的是過程,不是結(jié)果。我現(xiàn)在做項目,思考的都是十年以后的事!
從山上下來,周圍的朋友和同事發(fā)現(xiàn)黃怒波變了,他不再喜歡罵人,變得謙和克制,“當你手中的權(quán)力越大時,越不應(yīng)該去傷害別人”。
向世界走去
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籌備后,黃怒波又上路了。2013年8月29日,黃怒波帶著重達64公斤的行李,和他的隨行助理,飛赴德國漢堡,那是他“21世紀人類臉譜行動”的第一站。根據(jù)這一計劃,黃怒波將在接下來的10~15年里,走遍世界文化遺產(chǎn),并與當?shù)馗鱾階層的人交流,分享最鮮活的文化感悟。
在接下來的近1個月里,黃怒波開始有計劃地參觀德國的34處文化遺產(chǎn),包括皇宮、古堡、教堂、酒窖、藝術(shù)區(qū)、工業(yè)遺跡以及山地公園。黃怒波的參觀并非像旅游那樣輕松,助手為他準備了每處文化遺產(chǎn)的詳細資料,他要事先做足功課,在實地的考察中形成自己的判斷,同時也在每處遺跡留下記錄,興之所至,他會隨手掏出自己的詩集來朗誦一段。
除了參觀古老的文化遺產(chǎn),黃怒波還安排了密不透風的采訪與各種交流活動。在德國,他采訪了攝影師、性工作者、前駐華大使、流浪漢、作家各個階層的100多人。黃怒波問他們對身邊世界遺產(chǎn)的看法,對東西德融合問題的看法,對中國的了解乃至對文革的看法。一圈采訪下來,他發(fā)現(xiàn)由于身在其中,普通德國人對周圍的世界遺產(chǎn)并不熱心,也談不上多深的了解。德國的啟示在于,文化遺產(chǎn)的真正保護應(yīng)該使它與周邊環(huán)境與市民生活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像中國,將其隔絕起來。東西德的融合依然需要時間,而令黃怒波吃驚的是,許多德國人對中國的認知似乎還停留在100年前,問中國是不是還有皇帝,人民是不是因為說一句話還會被抓進監(jiān)牢。黃怒波坦言自己無意充當中國的文化大使,但面對這種情況,他仍要耐心地解釋半天。在另一面,黃怒波發(fā)現(xiàn),緣于一種內(nèi)斂的傲慢,德國在全球化的過程中對世界的變化缺乏了解。
在旅途中,對做旅游地產(chǎn)的黃怒波來說,還有一項重大收獲,就是他幾乎事無巨細地體驗與記錄了所到之處的航班、機場、酒店與飯店。他在臉譜日記中戲言,若干年后做出一份全球各地的旅游服務(wù)攻略,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黃怒波的日常排得很緊張,每天早晨6點多起來,他往往要先鍛煉一小時,隨后開始用錄音筆口述前一天的臉譜日記,這大概也要花費一小時左右,隨后他將錄音內(nèi)容發(fā)往國內(nèi),讓員工整理出來,發(fā)到網(wǎng)上。黃怒波的隨行人員也很辛苦,每到一地,能拍則拍,能攝則攝,一路馬不停蹄。
德國、英國的考察在2013年9月23日結(jié)束,當年11月17日,黃怒波再次啟程,在接下來近20天的時間里,他考察了巴拿馬、哥倫比亞、阿根廷南美三國的文化遺產(chǎn)。在南美,他看到帝國主義殖民歷史的殘忍與虛偽,看到世界革命偶像切•格瓦拉的另一面,看到史上收集最全的博爾赫斯藏品展。
在全球化的語境中,沒有國家可以逃脫,別國的今天也許就是中國的明天。黃怒波在阿根廷看到中國新型城鎮(zhèn)化改革的風險所在,“如果這一輪改革以拿農(nóng)民土地為目的,那么中國未來將陷入巨大的動蕩中。農(nóng)民失去了土地,卻沒有獲得相應(yīng)的就業(yè)能力。農(nóng)民宅基地的流轉(zhuǎn)放開必須審慎”。在阿根廷,他看到失業(yè)農(nóng)民在路邊點燃汽車輪胎抗議,居住在那里的華人朋友告訴他,幾乎沒有人不曾被搶劫過。
在2013年12月27日的鳳凰財經(jīng)峰會上,黃怒波告訴《英大金融》,出行帶給他最大的收獲是擁有了真正的世界眼光。無疑,這既是文化的體悟,也是對中坤未來投資與中國未來走向的思索。
詩人的情懷與商人的精明在黃怒波那里和諧地統(tǒng)一著,“詩人身份,讓你更看清了商人的本質(zhì)。商人的本質(zhì)又讓你不斷地呼喚一種詩歌的精神的發(fā)現(xiàn)和平衡”。
流浪似乎是最好的承擔者,一如黃怒波早年的那首詩歌所表現(xiàn)的——
走過的街燈去忘掉然后再走
詛咒過的人去忘掉然后再詛咒
敲響過的門去忘掉然后再敲響
逃亡過的路去忘掉然后再逃亡
沒有人同行我也得流浪
沒有了流浪都市會怎樣輝煌
一城的高樓怎樣冰硬
一城的街巷怎樣漫長
算了吧
反正我只有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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