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典籍,從《論語》開始,出現(xiàn)了格言式的“語錄體”。后來通過不斷精煉提升和歸納總結(jié),越積累越多的格言警句,已經(jīng)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重要資源。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對待“語錄體”的態(tài)度往往截然相反:有人十分反感,認為所謂格言警句不過是大話空話;有人贊口不絕,認為正是格言警句濃縮了待人處事的道理精華。有趣的是,這些歷史名言,幾乎都存在著截然相反的兩種內(nèi)涵。例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和“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兩句均源自《后漢書》的說法,含義明顯對立。那么,難題就擺在人們面前,究竟是“細節(jié)決定成敗”,還是“缺乏宏大理想則一事無成”?
如果稍微引申,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背反現(xiàn)象在處世格言中比比皆是。拿教師來說,既有“教不嚴,師之惰”的警示以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榮耀,又有貓為虎師而不教其上樹本領(lǐng)的民間智慧,以免老虎學會本事反噬老師。那么,教師教學生該不該“留一手”?
即便是孔子自己,也存在著這種沖突。一方面,他老人家教導學生要“主忠信,行篤敬”、“敬事而信”,甚至說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所以,他的學生曾參以“于朋友交而不信乎”作為每日三省的內(nèi)容之一,子夏以“與朋友交,言而有信”作為衡量學人的標準。但另一方面,孔子又說“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把那種死守信義的固執(zhí)之徒看做淺薄小人,勉強算作君子也不大合格。孟子干脆把孔子的后一思想發(fā)揮為“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那么,到底要不要講誠信?
弄清這種矛盾現(xiàn)象的內(nèi)涵,是理解和評價傳統(tǒng)文化的前提。否則,就會各取所需,爭執(zhí)不下。現(xiàn)實中,有兩種做法,一種是把格言作為座右銘,作為自己的人生指南,同時也作為管理活動的基本準則。持這種觀點的,以普通人居多。另一種是完全否定格言的價值,持這種觀點的,以科學家居多。例如赫伯特·西蒙,他曾經(jīng)專門寫過一篇文章《行政諺語》,批評這種格言的互相沖突,認為它們絲毫沒有學術(shù)價值。尤其是那些強調(diào)思維邏輯和科學實證的學者,往往反對把理論建立在格言基礎(chǔ)上。
對此,無論贊成哪一方,都跳不出非此即彼的窠臼。嚴格意義上,這種格言,是一種經(jīng)驗的總結(jié)。而經(jīng)驗的多樣性,自然而然會形成格言的矛盾性。所以,對于管理活動而言,這種格言,只能給人們提供一種經(jīng)驗意義上的警示,而不能提供可操作的預案。即便是信奉這些格言的人,在面對具體的實際問題時,到底采用符合哪條格言的行動,也有待于自己根據(jù)具體情境作出判斷。正因為這種格言脫離了情境,所以西蒙才徹底否定它。但同時我們還要看到,正因為不受具體情境的束縛,所以信奉格言的人總會在具體的情境中找到適當?shù)母裱。比如,一封商業(yè)函件,因為一個詞的誤用,可能會失去一個重要的合作伙伴,這時,“掃屋”和細節(jié),就具有決定意義。然而,一次戰(zhàn)役,過于斤斤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使對手占了先機,則“不拘小節(jié)”就成為恰當?shù)奶嵝选?/p>
管理活動離不開情境。西蒙進行的決策研究,是從掌握具體情境的信息開始的,所以,他把那種脫離了情境的“原則”看作格言,認為格言在科學層面沒有價值。而對情境十分熟悉卻拿不準行動原則的管理者,則要根據(jù)經(jīng)驗找出應(yīng)對這一情境的行為方向,格言當然能夠起到參照作用,起碼能堅定選擇的信念。所以,對于管理格言,不妨可以這樣認為:情境和事實沒有問題時,它可以幫助人們進行價值選擇;事實不清信息缺乏時,它會助長人們的盲目和幻覺。